1

　　认识小渝是十三年前的事了。

　　那时候，我当跟组编剧。

　　制片方很挑剔，要求我反复修改剧本，为此，我感到很抓狂。

　　小渝是那场戏的群演，有两句台词。

　　现场拍摄时，导演吼我：“写的什么玩意？把那两句词删掉！”

　　我据理力争，差点和导演打起来。

　　后来，副导演出面调和，我们各让一步，把台词减成了一句。

　　拍完那场戏后，我一个人苦哈哈地继续改剧本，小渝走到我跟前。

　　“谢谢你啊！”

　　“谢什么？”我很诧异地抬起头。

　　“那句台词啊，要不是你，我连一句台词都没有！”她说话时，有点着急。

　　“剧情需要罢了，再说了，一句台词能有什么！”我不屑地笑笑。

　　“很重要的，我们这些群众演员，很多人一句台词都没有，有时候为了抢一句台词，都能打起来……”

　　她越说越激动，这时候副导演叫我，我打断她：“好了，回去好好拍戏吧！”

　　我转身跟上副导演。

　　2

　　之后，制片方一直对我不满意，三番两次挑我的错。

　　后来，我被新来的编剧顶替掉了，制片方仅象征性地给了我两千块钱的劳务费，便把我赶出了剧组。

　　那时候，我身上只有两千块钱，在横店举目无亲。

　　可是，我又不能回去，这样回去只能被那些不看好我的亲戚耻笑。

　　我在横店与同样写稿的老吴，合租了一间阴暗的地下室，窝在里面写剧本。

　　老吴比我年长，这些年来，他一直给一家报社写稿，发表的很多，但依然过得一穷二白。

　　与小渝再次相遇，是在一个公园里。

　　那时候，我写稿严重卡壳，正在公园里坐着解闷。

　　“咦！你怎么在这里？”

　　背后有人叫我，我转过身去，惊讶地发现，那人竟是小渝。

　　我们互道了一下近况，原来，小渝被制片人盯上，在帐篷里对她动手动脚，她咬伤制片人的手腕，逃走了。

　　在制片人的运作下，小渝被所有剧组封杀了。

　　同是天涯沦落人，相逢何必曾相识！

　　那次，我们互留了联系方式。

　　3

　　自那次以后，我们很久没有再见面，久到我几乎要忘记她了。

　　在我把一个小剧本反复修改完毕，终于交工之后，我便又失业了。

　　我开始给各类报刊投稿，在被拒稿第三十四次的时候，我彻底崩溃，在出租屋里号啕大哭。

　　老吴回来，看到我这个样子，对着我骂骂咧咧，说我不像个男人。

　　老吴把我拽下了楼，挥舞着刚拿到的稿费，说是要请我吃顿大餐。

　　老吴点了一桌子菜，很多都是我没吃过的。

　　在前台结账的时候，我看见了小渝。

　　小渝被一个男人搂着。

　　她小心地挣扎，明显是不愿意的。

　　小渝看见我的时候，眼神有点慌乱，下意识地往那个男人身后躲。

　　“小渝，他是？”

　　“他是……”小渝支支吾吾，半天没说出话来。

　　“她是我女朋友，怎么的，有事吗你！”那个男人抢在小渝之前开了口，一脸傲慢地看着我。

　　“男朋友？大叔，你多大岁数了，她能是你女朋友？”

　　“关你什么事，你个穷小子懂什么？”男人骂骂咧咧，看了小渝一眼，猥琐地哼笑了一声。

　　“小渝，他到底是谁？”我看向小渝，她躲开了我的眼睛。

　　“说啊，我是你男朋友啊，怎么害羞了？”那个男人把小渝搂得更紧了些，一脸坏笑地看着她。

　　“他……他是我男朋友。”小渝低下头，有点哭腔。

　　说完，那个男人便接过前台递过来的房卡，径直走进了电梯。

　　我想上前再问问小渝，却被老吴一把拉住。

　　“这你还看不出来吗？”老吴说完，拉着我就往外走。

　　4

　　不知道代孕解析，我总觉得小渝在骗我，小渝绝不是那种人。

　　回到出租屋，手机响了两声，是小渝发来的信息，只有三个字：对不起。

　　从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，我没再联系过小渝。

　　小渝偶尔会在网上给我发消息，我几乎不回复。

　　我既厌恶她，又同情她，更不知如何面对她。

　　后来，国庆节的时候，小渝约我出去吃饭，我犹豫再三，最终还是答应了。

　　在饭桌上，小渝讲了她的过去。

　　小渝的继父是个暴虐成性的男人，经常喝酒后打她们母女。

　　母亲为了小渝免受继父凌辱，一忍再忍，可是最后还是被继父失手打成了重伤。

　　15岁那年，小渝和代孕母亲逃离了那个家。

　　小渝在横店当群演，用微薄的收入来给代孕母亲看病。

　　群演做不成后，她便在附近找了个酒店前台的工作。谁知，老板见她漂亮，时常骚扰她，并说只要她跟了他，她代孕母亲的医药费全部由他来出。

　　“你代孕解析要跟我说这些？想要我同情你？”

　　“不不，不是这样的，我只是想告诉你，我做那个男人的小蜜也是被逼无奈，我也很厌恶那种人的。”小渝面红耳赤地解释。

　　“你做什么，我管不着，你自己的生活，自己看着办吧。”

　　我不是不同情小渝，我是被自己心中的那种无能为力给打败了。

　　那天，我落荒而逃。

　　5

　　小渝还是继续在那个酒店做前台。

　　冬日一天，我在北街等一个编辑。

　　那天，雪很大，风刮在人脸上，像刀刻一样疼。

　　我足足等了两个小时，直到天黑，确信自己被放了鸽子。

　　我苦闷极了，坐在街角，闷头喝下了一整瓶白酒。

　　我喝得烂醉，走不了路。

　　我打电话给老吴，可是始终无法接通。

　　不知怎的，我就拨通了小渝的电话。

　　小渝很快就来了，把我带到了她的出租屋。

　　那天晚上，我酒醒了一点儿之后，和小渝滚了床单。

　　那天之后，我和小渝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。

　　我去她工作的酒店，给她我新近得的所有稿费，让她换个工作，可是她始终不同意。

　　几次之后，小渝让我不要再这样做了。

　　她知道我是在帮她，可是她拒绝这样的帮助。

　　她把我给她的稿费攒起来，买了一件西服，跟我说：“男人嘛，在外面跑总要有一件体面的衣服。”

　　三个月后，我跟小渝说:“搬来和我一起住吧，离开那个猥琐老男人，让我来养你！”

　　小渝看着我的眼睛，泪流满面。

　　那一次，小渝没有拒绝。

　　6

　　我搬离了出租屋，和小渝新租了一个地下室。

　　我穿着小渝送的那件衣服，去一家广告公司面试，顺利入职。

　　小渝在附近找了一份服务员的工作。

　　晚上，我在出租屋里写稿子，小渝在旁边做饭。

　　我时常被油烟呛得咳嗽不止、眼泪直流，但我还是觉得很快乐。

　　在他乡里，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馨。

　　“我们结婚吧！”同居后的第四十九天，我向小渝求婚。

　　小渝瞬间脸红，可是转瞬间又变了脸：“嫁给你？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，我们现在过的这叫什么日子？”

　　原以为小渝会很感动，然后满口答应，没想到，会是这个结果。

　　第二天清晨，小渝不告而别，只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张纸条和一个信封：“我走了，不要来找我。我脏了，配不上你，你值得更好的女孩儿。”

　　信封里是四千块钱，是我之前给她的我第一个月的工资，她一分没动。

　　我呆坐在地上，脑子里混沌一片。

　　过往的一切，就像是一场梦，现在梦醒了，我也该想想以后到底该怎么过了。

　　这些年来，我一边苟活，一边寻找生活的希望，阴差阳错地认识小渝后，我又一边逃离，一边妥协。

　　我以为我看到了希望，没想到，却仍身处黑暗。

　　而今，小渝也离开了，我就像一个正努力奔跑的人，被突然抽掉了骨髓。

　　我辞去工作，买了回家的火车票。

　　老吴来送我。

　　在火车站，我买了包中华烟，我们一人一根，站在角落里抽。

　　当一整包烟被抽完的时候，我与老吴挥手告别。

　　坐在车窗前，看着不断远去的铁轨，我瞬间泪如雨下。

　　尾声

　　后来，我回到家乡，娶妻生子，过上了与所有人类似的生活。

　　我再也没见过小渝。

　　听老吴在电话里说：

　　小渝的代孕母亲病重，为了筹钱，她又回到了那个老男人身边。

　　没多久，老男人厌弃了她，代孕母亲也病逝了。

　　她曾找老吴打听我的事情，当她听到我已经结婚的消息后，眼圈红了，但什么也没说，径直走了。

　　小渝换了手机号和QQ号，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，再未出现在我的生命中。

　　偶尔，我还是会想起小渝。

　　她现在应该已经嫁人了吧！

　　不管怎样，希望她好好的！